2016年8月底至2017年5月中旬,我断断续续用了106天,从珠江源到珠江口,浮皮潦草走马观花,对南盘江、红水河、黔江、浔江、西江及其珠江河口段,全长共2214公里的广义珠江,作了一次近距离探访。
印象珠江
走过珠江,才知道珠江并不是“一条”江,而是南中国一张巨大的“水网”。要把珠江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并不容易。
论长度,珠江仅次于长江、黄河,在我国的大江大河中位列第三。若论径流量,珠江则是黄河的约7倍,是我国的第二大河。
广义的珠江,指西江、北江、东江以及珠江三角洲诸河的总称;狭义的珠江,仅指广州到入海口90多公里的一段水道,因其流经一个名叫“海珠石”(现已沉没)的地方而得名。更狭义的珠江,甚至仅指流经广州市区的那一小段河道。
今天人们说的珠江,一般都是指广义的珠江。
珠江水系共有大小河流770多条,总长36000多公里。其流域面积达45万多平方公里,覆盖滇、黔、桂、湘、赣、粤、港、澳和越南北部地区,其中我国境内流域面积44万多平方公里。
西江、北江、东江,是珠江水系的三大干流。
西江,珠江水系中最长的河流,也是中国南方最长的河流。西江的航运量居中国第二位,仅次于长江。历史上的西江,仅指现代西江下游段,即广西梧州至广东佛山河段。现代地理意义的西江,是指从珠江源至佛山的全部河段,包括南盘江、红水河、黔江、浔江、西江。南盘江、红水河两段共为西江上游,黔江、浔江两段共为中游,西江段为下游,以下至广东珠海市磨刀门,为西江的河口段。
南盘江在贵州望谟、册亨与广西乐业交界处的双江口,与北盘江相会后称红水河。红水河流经贵州望谟、罗甸,广西乐业、天峨、南丹、东兰、巴马、大化、都安、马山、忻城、合山、兴宾、象州等县(自治县、市、区),在象州县石龙镇三江口与柳江交汇后,称黔江。红水河全长659公里。
黔江从来宾市兴宾区、象州县、武宣县结合部的三江口,至桂平市区郁江河口,共长122公里。
浔江自郁江入口至梧州市与桂江会合处,共长172公里,,流经桂平市、平南县、藤县、苍梧县等县、市和梧州市区。
浔江在广西梧州市区接纳桂江后称西江。西江出梧州市即入广东境,流经封开、郁南、德庆、云安、肇庆,至广东三水区思贤滘西口,河长208公里,从此进入珠江三角洲。区间主要支流除桂江外,有贺江、罗定江、新兴江等,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罗定江历史上曾称南江。如果沿用这个名称,则珠江来源东南西北齐备。
珠江在西江干流思贤滘以上,河长2075公里。西江入珠江三角洲后,与北江等水系混流,进入网状的河口段,流经广东佛山市三水、南海、高明和“江门五邑”,其主河道长约139公里,于珠海市磨刀门流入南海。因此西江总长度为2214公里。西江的这一长度,也就是人们公认的珠江长度。
珠江第二大干流北江,干流长573公里。发源于江西信丰。
东江是珠江水系第三大干流,河长562公里。发源于江西省寻乌。
珠江的三大干流进入珠江三角洲后,在时分时合的同时,接纳广东本地河流,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河网,再也分不清谁是干流谁是支流,最后分别从东起广东东莞、西至广东江门的虎门、蕉门、洪奇门、横门、磨刀门、鸡啼门、虎跳门、崖门“八大口门”,汇入南海。
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条江哪条河,像珠江一样源头如此复杂,出海口如此众多。深刻的印象是,珠江不是一条江,而是一张很大很大的水网。
走过珠江,珠江的山山水水、风光风情、历史变迁,刻骨铭心。
走过珠江,忘不了马雄山的莽莽苍苍和珠江源头那一汪清泉,忘不了宜良县九乡彝乡的“地心”之旅,忘不了泸西阿庐古洞的“开发一个洞,带活一个县”,忘不了烟波浩淼的万峰湖畔深不见底的乐业天坑,忘不了天峨的龙滩大峡谷东兰的“红水河第一湾”,忘不了大化的天价奇石都安的石头开花,忘不了桂平“金田起义”的历史陈迹、肇庆的宋代城墙,忘不了那一个个“双江口”“三江口”,忘不了那一座座南盘江大桥、红水河大桥、黔江大桥、西江大桥……五千里珠江风光,难描难画。
走过珠江,忘不了曲靖的千年陶都潦浒,忘不了滇越铁路的悲壮,忘不了弥勒彝乡的“阿细跳月”,忘不了丘北的“花脸节”、罗平的“菜花节”、天峨南丹东兰的“蚂拐节”、大化都安的“祝著节”、忘不了布依族的“八音坐唱”“布依戏”、壮族的“壮剧”、瑶族的“度戒”“铜鼓舞”,忘不了忻城的“土司衙门”武宣的孔庙,忘不了南盘江边的吊脚楼西江边的骑楼江门的碉楼,忘不了香火鼎盛的龙母庙……五千里珠江风情,如酒如歌。
走过珠江,忘不了云南的酸菜猪脚、宜良烤鸭;忘不了贵州的兴义羊肉粉、板坝酸笋鱼,五色糯米饭;忘不了广西、广东的老友面、螺蛳粉、纸包鸡、龟苓膏、竹篙粉。忘不了“泉乡”华宁的中秋之夜,忘不了望谟昂武镇的特大火锅。忘不了珠江边那满田满坝的水稻、玉米、烤烟、甘蔗、桑园和满山满岭的杉林、松林、桉树林、油茶林、蕉林、芒果园、火龙果园。五千里珠江风物,多姿多彩。
从滇东北的珠江源出发,穿云贵高原,越广西丘陵,贯珠江三角洲,浩浩汤汤五千里。五千里珠江两岸,千万年的历史长河,上演过无数波澜壮阔。千万年的关山阻隔,造就了十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的文化现象。
珠江源头的曲靖,离市区12公里的南盘江东岸八塔台,上世纪80年代发掘出包括火葬墓、土坑竖穴墓、封土堆墓等形制的各个时期墓葬数百座。墓群类型多样,交叉堆积,互相渗透,形成了上自先秦时期,下至宋元明朝,长达2000余年的7米之高的文化堆积层。出土文物1000余件,显示了古代滇东劳动人民的高超技艺。
1975年,考古工作者在南盘江下游的兴义市顶效镇猫猫洞,发掘了一处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址,出土了7件珍贵的人类化石,经专家研究,其中一件古人类下颌骨化石,与“山顶洞人”极为相似。考古学家们认为,猫猫洞遗址出土的文化遗物,代表了一种区域性文化特征,将其称为“猫猫洞文化”,并将猫猫洞遗址出土的人类化石定名为“兴义人”。
距猫猫洞约20公里,有一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交乐汉墓群。上世纪80年代,这里曾经发掘汉墓12座,出土铜车马、连枝灯、抚琴俑、摇钱树、水池田园模型等“国宝”级文物,震惊考古界。
红水河下游的广西来宾市桥巩镇麒麟山盖头洞(壮语“卡姆头洞”),1956年发现了一具残破的人类头骨。中国著名古人类学家贾兰坡、吴汝康认为,麒麟山人属于新人类型,是距今3.6万年前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古人类。“麒麟山人”被称为“壮族始祖”。
滇黔桂结合部的南盘江流域,“爨文化”、夜郎文化、句町文化、三国文化的碰撞交融,至今仍然陈迹斑斑。
红水河边的广西忻城,被誉为“壮乡故宫”的莫土司衙门,见证了中国早期的“民族自治”制度——实行了数百年的土司制度。
作者(右一)拜访云南弥勒市可邑彝村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阿细跳月”传承人。 (图片由作者提供)
从南盘江下游到红水河沿岸,数不清的叫“那”“纳”(布依语、壮语“田”的意思)的地名,表达着布依族、壮族先民自古以来,就依“那”而居,依“纳”而作,视土地为生命,敬山水为神明的“人们共同体”的“那文化”。
珠江下游,从桂东南到粤、港、澳地区,传说中亦人亦神,“利泽天下”的龙母,是与妈祖齐名的珠江水神。随处可见的龙母庙,今天仍然信众云集,香火鼎盛。
西江畔,广西梧州的“中国骑楼城”、广东肇庆的“千年诗崖”和至今保存完好的宋城墙,凝固了西江的历史,讲述着西江人的智慧。
广东江门市至今保留着1800余座中国传统建筑风格与欧美、东南亚、阿拉伯等风格交融的“开平碉楼”。这些古楼,是珠三角“华侨文化”的历史见证。
珠江的山山水水,是数十个民族共同的家园。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即使是一个民族,不同的支系又有不同的习俗,于是便有了珠江风情的千奇百怪五光十色。
大多数的彝寨,共同的民族节日是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的火把节。但云南文山州丘北县,每年七月十八日有一个“花脸节”,那一天,彝族同胞都会抹上花脸,也会把客人变成“黑人”,一起狂欢。云南红河州弥勒市的彝族同胞,有黑彝、白彝、阿细人、阿哲人、阿乌人等等之分。这里就是誉满全国的彝族歌舞“阿细跳月”的故乡……
走过珠江,经过云南、贵州,明显受历史上“调北征南”“调北填南”影响的“屯”“营”,广西的“那”“圩”,广东的“滘”“咀”,听着云南话、贵州话、桂柳话、粤语,还有不同的少数民族语言,品尝着云南的米线,贵州的羊肉粉、牛肉粉、凉卷粉,广西的螺蛳粉,广东的竹篙粉,每天都会接受新的信息,每天都能感受不同的文化。也许,正是这种多元,就是珠江文化的特有魅力。
在广西忻城县境内的红水河上,有一座原名“恶滩”的小水电站,如今已更名为乐滩水电站。“恶滩”变乐滩,就是珠江变迁的生动写照。
兴义市与云南省罗平县交界的南盘江支流黄泥河上,有一座鲁布革水电站。它装机仅60万千瓦,但却是我国水电建设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上世纪80年代,我国第一次利用世界银行贷款,引进国外先进的技术、设备和管理建设鲁布革水电站,引发了著名的“鲁布革冲击波”。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按照国家有关部门制定的南盘江红水河十级水电开发规划,从贵州兴义到广西桂平的南盘江、红水河、黔江上,先后建成了天生桥一级、天生桥二级、平班、龙滩、岩滩、大化、百龙滩、乐滩、桥巩和大藤峡共十级水电站。
从贵州兴义到广西桂平,总长不过一千公里左右,如此密集的水能开发,堪称奇迹。强大的电流,支撑了下游珠三角的快速发展,推动了中上游的脱贫攻坚。咆哮千古的珠江中上游,变成了一个个烟波浩淼的“万峰湖”“千岛湖”。
漫说盘江
地理概念的盘江,是同出一源而又殊途同归的南盘江与北盘江两条姊妹河的合称。
乌蒙山余脉,云南省曲靖市沾益区炎方乡,有一座海拔两千多米的马雄山。马雄山南北,分别发源了三条江,这就是神奇的“一水滴三江,一脉隔双盘”。源出山北的两条江,一条名牛栏江,往西而去成为澜沧江支流,一条即北盘江。而马雄山南一个看似平淡无奇山洞的南盘江源头,在千万年默默流淌之后,上世纪八十年代突然被世人公认为中国第三大河珠江之“正源”,与广州、深圳、珠海、香港、澳门这些举世闻名的地名连在了一起。认定江河源头,国际惯例是两条标准,一是最长最远,二是不会断流。正是这两条刚性标准,把珠江三大干流之一西江上游之南盘江源确定为珠江源,让珠江另两条干流北江、东江完全没有脾气。
从马雄山出发,南盘江在云南省沾益、麒麟、陆良、宜良、澄江、华宁、建水、开远、弥勒、泸西、丘北、师宗、罗平,贵州省兴义、安龙、册亨、望谟,广西壮族自治区西林、隆林 、田林、乐业等县市区的崇山峻岭间,忽而向南忽而向北忽而向东,忽而吼声如雷如脱缰野马,忽而高峡出平湖烟波浩淼波澜不惊。
南盘江全长914公里,沿途接纳千溪百流,流域面积超过100平方公里的一级支流就有40多条,知名度较高的如华宁汇入的曲江、开远汇入的泸江、滇桂交界汇入的清水江、滇黔交界汇入的黄泥河、兴义汇入的马别河等等。南盘江流域面积5.6万多平方公里,云南境内五占其四,贵州七千多平方公里,广西最少,仅五千多平方公里。
北盘江与南盘江,就是一对刚出娘胎便意外失散的亲姐妹。马雄山北坡,为北盘江最上源。不过,北盘江源不像南盘江源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出水点——珠江源,而是分别叫做西河、东河、革香河的几处水源,她们在贵州六盘水市与云南宣威市交界的世界第一高桥——杭(州)瑞(丽)高速北盘江大桥处,与发源于云南省宣威市龙潭乡篱笆圈的可渡河交汇,以下方称北盘江。北盘江全长449公里,贵州境内337公里,流域面积2.6万多平方公里,包括云南的沾益、宣威、富源和贵州的威宁、水城、六枝、盘州、普安、晴隆、兴仁、贞丰、册亨、望谟、紫云、镇宁、关岭等县市。北盘江北岸支流有可渡河、巴朗河、月亮河、打帮河、清水河、望谟河等,南岸支流有拖长江、乌都河、麻布河、西泌河、麻沙河、大田河、者楼河等。
南北盘江这对亲姐妹,也许是娘胎里就有约定: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相会。于是,她们从失散的那一刻起,便互相寻找,不屈不挠,永不言弃。终于,姐妹俩的坚持感动上帝,她们各自在云贵高原的千山万壑间跋涉千里后,在贵州望谟、册亨与广西乐业交界的望谟县蔗香镇相会了,而且从此融成一体不再分离,变成了大珠江的第二乐章红水河,继续东流,奔向大海。
两条江发源于同一座山,又在千里之外相汇。这一有趣的故事,可能算得上世界江河地理的奇迹了吧。
文化盘江
盘江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个文化概念,而作为文化概念的盘江,远比盘江的地理概念复杂。
有幸读到中国珠江文化理论的首创者和倡导者、广东省政府参事、中山大学教授、珠江文化研究会会长黄伟宗先生的一篇文章。黄先生认为,珠江文化明显的特点,首先是它的多元性和兼容性,其二是海洋性和开放性,其三是前沿性和变通性。“从历史上说,由土著的百越文化与来自五岭以北的华夏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以及来自海外的印度文化、波斯文化、阿拉伯文化、西洋文化的先后结合与交融;从当今的珠江流域的文化类型而言,除比较明显的粤文化地区有着广府文化、客家文化、福佬文化和新起的深圳及珠江三角洲地区的移民文化之外,尚有可称之为珠江亚文化的滇云文化、黔贵文化、八桂文化、海湾文化、琼州文化等等,都是多元而兼容于珠江文化的范畴中。”
我对黄伟宗先生把粤文化地区之外的滇云文化、黔贵文化、八桂文化、海湾文化、琼州文化等等叫做“珠江亚文化”不敢苟同。但黄先生认为珠江文化的明显特点,首先是它的多元性和兼容性,确是十分准确精当的。多元性和兼容性这一特点,正是作为珠江文化组成部分的盘江文化魅力所在。
文化的定义多如牛毛,但人们大致的共识是,文化属于精神财富,是相对于政治、经济而言的精神活动及其活动产品。
在我看来,盘江文化应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盘江文化,是指整个南北盘江流域的文化遗产以及人们正在创造的精神财富。包括云南曲靖的秦汉文化、三国文化、爨文化(有专家将其概括为珠源文化),云南玉溪、红河的窄轨铁路文化,广西百色的古句町文化,贵州六盘水、黔西南的古夜郎文化等历史烟云;包括整个流域星罗棋布的彝、苗、壮、布依、瑶、回、仡佬、傣等民族和古老的僰人、里民人等未定民族如梦如幻的民族风情;包括近代以来盘江两岸争取民族独立人民幸福可歌可泣的红色印迹;当然也包括南北盘江流域各族人民正在创造的五彩缤纷的精神文化奇迹。摹一摹曲靖流传千年的小爨碑、大爨碑;走一走见证百余年沧桑的“滇越铁路”;置身神秘又神奇的彝族火把节、“花脸节”、阿细跳月,苗族的跳花坡、唱飞歌,布依族、壮族的“三月三”、泼水节、蚂拐节;听一听弥勒和罗平这些地名的来历、漏卧国和句町国的传说,广西西林岑氏“一门三总督”和贵州兴义“一坝三将军”的轶事……千年盘江,风云激荡,在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碰撞中兼收并蓄,在顽强地保存各自特色中共生共荣,一直是盘江文化发展的主流和主题。
然而,盘江文化作为一个地域文化概念,迄今为止,应主要是指狭义的盘江文化,即南北盘江交汇夹角地带的黔西南地区(包括今黔西南州和六盘水市、安顺市部分地区)文化。
尽管南北盘江两岸均有不少以盘江、南盘江或北盘江命名的乡镇、村寨、桥梁或企业,但是,只有黔西南地区,很早便用“盘江”二字,作为这个区域整体的代称。这里的“盘江”,已不再分南北,不再是地理意义的两条江,而是一个基于共同生活环境而在生产生活、精神活动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抽象了的区域文化概念。
黔西南地区,流传“盘江八属”之称,这一说法形成之初,系指兴义、盘县(今盘州)、兴仁、安龙、册亨、贞丰、安南(今晴隆)、普安8县。那时望谟还未置县。
“盘江八属”之说,大抵划定了狭义盘江文化生长的土壤。于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直近于顽固地把自己定位为盘江人。远的不说,黔西南州成立之后,州府所在地兴义建成第一个宾馆,命名为“盘江饭店”,黔西南州委机关报《黔西南日报》创刊伊始,文艺副刊名称“盘江潮”并沿用至今,兴义市中心的城市雕塑叫“盘江魂”,兴义巴结改名南盘江镇,贞丰牛场改名北盘江镇,册亨双江镇坝恩村也改成了盘江村。“盘江儿女”“盘江两岸”“盘江春早”“盘江神韵”等等词汇,就是盘江八属人的口头禅。
植根黔西南地区的盘江文化,是南北盘江之间莽莽的山地之魂。其特点自然与广义盘江文化甚至珠江文化的特点是一致的,即多元性与兼容性!
煌煌史书,所记盘江有限,但《史记》中说:“牂牁江(即今北盘江)广数里,直出番禺(今广州)城下”“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虽仅只言片语,却也透露了两千年前盘江的一些信息。有云南沾益珠江文化学者名曰郝正治者,经对北盘江实地考察,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史记》所记牂牁江至番禺的出发地,就是今天的贞丰县百层一带。虽乃一家之言,似乎言而有据。
如果关于夜郎与牂牁江的史料与现实的对应还只是猜想,那么,从一万两千年前的古人类“兴义人”,到夜郎古国时代的普安铜鼓山遗址、兴义阿红古墓葬,从兴仁交乐、兴义万屯汉墓群出土的国宝级文物铜车马、抚琴俑、连枝灯、摇钱树的辉煌,到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的哀叹,从晚清名臣张之洞的神童事迹,到刘显世、王伯群兄弟、王宪章、韦杵、袁祖铭等一干民国风云人物……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和事,已足以表明盘江历史的天空璀璨夺目。
从儒、释、道、天主教、伊斯兰教共存到祖宗崇拜、自然崇拜,从布依族的“三月三”“六月六”、布依戏、八音坐唱、“削肖贯”“斗达弹吟”“勒呜”、五色糯米饭,到支系众多、风情各异的苗家芦笙舞、板凳舞,从彝家的火把节、阿妹戚托,到回族同脆的开斋节……盘江流域多彩的生活,弥漫着诗情画意与酒香。
与所有地域文化一样,盘江文化离不开文化人的热爱、研究、宣扬。而这些文化人,特别是文化名人,正是盘江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笔者目力所及,最早有效传播盘江者,恐怕非明朝的游客徐霞客莫属,他在将近400年前那种交通条件下,几乎没有遗漏地实地考察了南北盘江沿岸的山水人文,《盘江考》流传后世。他在黄草坝停留期间写下的《黄草坝札记》,成为兴义最早的文字记录,他预言黄草坝可置一县,百余年后的1798年,果如其言,以至发展成了今天的兴义市。第一个为盘江立传者,首推张之洞之父、道光年间的兴义知府张锳。他主持修撰的《兴义府志》,是黔西南地区最早的方志,而且被梁启超等人评价为品位极高的地方志书之一。
自从明朝初年,朝廷在普安设立儒学、特别是明嘉靖十四年(1535),贵州单独开科取士以来,盘江八属的历代学子,在科考中,曾经多次创造过令人瞩目的辉煌。首先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普安州的邵元哲、蒋思孝、李良臣三人,同科考中进士,这是空前绝后的成绩;这一年的会试(殿试),总共录取进士394名,虽然在历科会试中,数量较多,但一个偏僻荒远的州,能取得如此骄人的成果,殊为不易。其次是隆庆元年(1567),普安州的蒋行可、戴廷元、唐维翰、武懋功、徐明望、王奉先、陈时范等7人,同科中举,当年的举人名额,全省仅有25名。三是天启元年(1621),普安州的蒋明良、孙延甲、张应运、尹汤举、顾懋德、戴文斗等6人,同科中举,当年的举人名额,全省仅有30名。四是咸丰二年(1852),兴义府的徐世德、胡尔昌、缪振经、张德俊和张锳之弟甘苹、张锳之子张之洞等6人,同年中举,当年的举人名额,全省共40名,也算不简单;当然,甘苹和张之洞不是在贵州考试,而是在他们的户籍地直隶省即北京,张之洞还取得了第一名即解元的优异成绩,名满京城,被喻为神童;当时的政策,也是不允许考试移民现象的,但他们是在安龙读的书,因此被张锳作为从兴义府走出去的人才看待。五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刚刚改名为兴义高等小学堂的笔山书院13名学生,在堂长徐天叙的带领下,赴贵阳报考通省公立中学,居然全部被录取,占录取总数的四分之一,名震学界,一时传为佳话。
上世纪八十年代,《黔西南报》记者胡宗裕、冯永方,断断续续用了两年时间,完成了系列报道《盘江千里行》,全面忠实地记录了当时南北盘江、尤其是黔西南段的经济社会面貌。新世纪之初,原黔西南州水利局局长张守恩先生,以徐霞客《盘江考》按图索骥,重考盘江,并纠正了《盘江考》的一些误记。他们抒写了新的“徐霞客游记”,不断丰富着“盘江考”,丰富着盘江文化。
由于特殊的生产生活环境,盘江各族人民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里刨食的艰难困苦中,积淀了勤劳智慧、重耕重读、重礼重义等优良传统,但同时也由于太长太久的处处“锁钥”封闭,不可避免地传承了思想保守、安于现状、小富即安等陋习。走过珠江,深深感受到,如果把珠江比作一条龙,狭义的珠三角这个龙头,在经济社会文化发展上,把我们脚下的盘江这条龙尾,已经甩得很远了。如何做到头尾相应缩小差距?盘江人应该主动些更主动些,把山门开得大些再大些,走出去请进来,与珠江流域地区互动、互助、互融、互利,以珠江为媒,实现山海相连。(李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