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的石兽
兴义境内有许许多多精美的石雕,但这些石雕出自何人之手?至今还是一个谜。近日,笔者得到一条重要线索,按照这一线索顺藤摸瓜,据说可找到当年石雕巨匠的后裔。
“石本有灵,凿之即现”,这是石雕工艺界的名言。在兴义,无论是下五屯刘氏庄园、泥凼何应钦故居,还是景家屯王家大院,或者是乌沙革里的窦氏民居,亦或是郑屯坡岗的冯氏老宅,总能在房屋的石柱础、石裙板、石门凳、石墙基等处,看到或多或少的精美石雕。至于明清时期大户人家的祖墓,那石雕就更为普遍了,如清水河、鲁布格、下五屯、万峰林、丰都、鲁屯、万屯等地的墓碑,都遗存有大大小小的石雕图案,这些图案从不同视角均彰显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
石凳镂空花雕
然而,这些精美的石雕究竟出自何方石雕大师之手?一直是人们非常好奇和关注的问题。一次在丰都采访时,无意间在其辖区内一个叫岸阳(洋)的小山上看到一座古墓,这古墓墓碑上的石雕形态逼真,碑帽上的狮子似在回首呼啸,动感强烈,尤其是墓碑两侧的“守墓神”,简直活灵活现:看那一手持着武器的动作,另一手握着胡须的神态,与下五屯刘氏庄园里的同类石雕极为相似。再看墓碑内侧,居然刻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在这些小字末尾,赫然留有雕刻工匠的名字:“李景高、吴开国”。向丰都社区年越古稀的张显尧老人打听,他说这两人是兴义晚清民国时期的石雕高手,出生于则戎卧戛布依寨,堪称石雕世家,远近闻名,尤其是李氏一门,人称“李大石匠”,包括他们祖上的墓碑也出自李氏之手。
在张老先生带领下,笔者赶到丰都街道办赵家渡村小地名叫东坝的一座小山上,观瞻张氏两座精美的墓碑石雕,形似乌龟的赑(bì)屃(xì)底座,碑心上好,阴刻字体漂亮,吉祥物“麒麟啸天”碑帽形态逼真,丰满生动。
有了张老给的这条重要线索,我们迅速从兴义城区出发,向南驱车10余公里,去寻找李景高与吴开国后裔,核实那些石雕里的故事。
刘氏宗祠高柱础
一路上,大家热议兴义境内的石雕,尤其是下五屯刘氏庄园里的石雕精品,那些高柱础、石裙板上的各类雕饰,其表情动作均栩栩如生。在庄园里,最令人着迷和赞叹的石雕艺术,当数太平池栏板上那一组组精美的图案,馆中负责人罗松介绍,每一幅图案都有其独特的意义,甚至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这些精美的石雕,会不会就出自这两位布依高人之手呢?
沿着景峰大道前行10余公里,再转向左侧的乡村公路蜿蜒向上行驶,翻过一道山梁,便到了卧戛布依寨。向老乡打听李氏与吴氏的后代,很顺利地找到了吴开国后裔,如今已年过古稀的退休老教师吴国荣先生。
“在解放以前,我们寨子的石匠也很多,但是百分之六十以上都只是普通石匠,大多数只会砌墙,就是那种厚厚的蛮墙。对于雕花绣朵的石雕艺人就很少,能出石像(石雕)比较典型的就只有我姑爹李景高和我父亲吴开国……”提到父辈的石雕技艺,吴国荣打开了话闸子。
刘氏庄园花柱础
吴国荣说,父亲属羊,1895年出生。大约二十岁左右,父亲就跟着姑父李景高出门干石活,一年到头都是在外面帮人打碑或做雕花绣朵的石雕技艺。在外做石雕历时最长的,当数下五屯刘督办家,他们郎舅俩在下五屯永康堡一蹲就是两三年,帮刘督办家修宗祠、建房子、打狮子、修太平池,那些人人马马、山山水水、花鸟虫鱼都是他们打的。
吴国荣告诉笔者,小时候曾听父亲聊到发生在给下五屯刘督办家做石雕期间的一个故事。下五屯刘氏在当年是兴义十里八乡的显赫大户,自然见多识广。因而无论是建房还是堡子上的其他基础设施建设,都十分讲究的,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块石裙板图案,也要求精致和别出心裁。在李景高与吴开国做观赏石雕时,刘督办便要求两位师傅打一个佛手瓜。可当年的兴义并没有这玩意儿,他俩从来没见过,没法打出来。刘督办想了想,石雕师傅说得有道理,没有具体的实物形象,让人家凭空想象着雕刻,效果肯定是不如意的。他知道,这佛手瓜在云南昆明才有,于是打发人骑马火速赶往昆明。几天后,打发到昆明的人赶了回来,不知那人用了什么神法,一根长度两米左右,带着藤、带着叶、带着佛手瓜的实物被他新新鲜鲜地带了回来。李景高与吴开国高兴地接过佛手瓜,翻转着仔细端详,然后找来合适的石料,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株完整的佛手瓜摆在面前照着敲打雕刻。经过他们的精雕细琢,那藤蔓相连的“佛手瓜”石雕竟然与昆明拿回来的佛手瓜一模一样。刘家的人看到栩栩如生的“佛手瓜”, 啧啧称奇,对两位石雕师傅恭维有加,日日好酒好肉招待,工钱也超过其他同类石工的十数倍。
表情怪异的墙廓石兽
当年,李景高与吴开国没有什么图谱,也没有石雕样本。但是,只要他们俩曾经见过,要想打什么作品,就能打出什么作品。要打个“犀牛望月”,就能打出一头牛抬头望月亮的样子;要打个“乌龟出洞”,打出来硬是像乌龟钻出洞的情形;想打个“二龙抢宝”,打出来就那么活灵活现;看到一个猴子顽皮地跳跃,他们就能打出猴子跳跃的动作,凡出自他俩手中的石雕作品,其动作形象均异常逼真。在吴国荣很小的时候,曾跟着父亲去万屯阿红玩,那是阿红的老乡请父亲去打石狮,打的是“狮子滚鼓”。狮子打好后,吴国荣撵路跟着父亲跑去石场看,当时他看到那狮子活灵活现,好像正在向他移动似的,吓得他赶紧躲在父亲身后。
吴国荣介绍,或许姑爹李景高与父亲吴开国能称得上兴义这一区域真正意义上最后的石雕大家,那种精雕细琢的精神令人佩服。他们在外面帮人打碑、或是房建石雕装饰,从万屯阿红、郑屯坡岗、乌沙革里、泥凼街子、安平九寨,还有丰都东坝这一带,到处都有他们的石雕作品,凡请他们做过石雕的人家,对他们都有高度的评价。有的人甚至把他们传得很神秘,说李景高道行了得,会法术,能使他手中的石雕成仙飞升,石马会下地吃草,石狮会上山呼啸,石人会进厨房做饭等等。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他们的许多作品,包括那些墓碑上的精美石雕,大多早已毁损消失,能留存下来的并不多。
采访中得知,李景高家老房子原址上,还有点点石雕遗迹。虽然他的侄孙辈已将老房子拆旧翻新,但从留存下来的点点石雕遗迹看,依然能够看出当年他精湛的雕刻技艺。幸运的是,在卧戛布依寨旁的山坡上,李氏祖上的四五座墓碑至今依然保留完好。那是当年李景高与吴开国掌火(主打),让技艺精一些的徒弟协助打好之后,他们才出门帮人做石雕的。
晚清民国时期,李景高家的房子可是卧戛布依寨中比较漂亮的一栋,长五间,整石墙,石拱门。整栋房屋从石墙墙基、石裙板、窗户到石阶护栏等,都雕刻有“八仙过海”“二龙抢宝”“犀牛望月”“仙鹤献桃”等漂亮石雕。据说,清代捧乍古镇最有名的石雕大师张开周,就师承李景高祖父。张师傅当年的石雕技艺也非同一般,至今保存完好的“西南屏障”石刻和“序言”,还有孙清彦那6000多字的“学书枝言”碑刻,均出自张开周之手。
仰拍的石狮神态
在卧戛布依寨,至今仍然流传着石雕巨匠的佳话。据说安平九寨同胞中,许多石匠都是李景高祖上或是李景高和吴开国的徒弟,每年过春节时,如果李大石匠家的鞭炮没响,整个区域就没有一家会先放鞭炮,只有卧戛李大石匠家的鞭炮响过之后,其他的人家才会陆续响起来。这是乡民们最朴实的礼仪,也是对他们尊重的一种方式和对他们石雕技艺的认可。
吴国荣指着一圆形小煮锅比划着说,做石雕这活可不容易,錾子都有那锑锅粗的一大捆。父亲在做石雕时,先是用扁錾慢慢抠,慢慢细铲,接着用尖錾打,打到底了,抠空了,再用扁錾慢慢铲,慢慢修,各方面的工具全部会用到。一天只铲得一把左右的灰灰。不像现在,用机器,装模子,批量生产。
“当年,我父亲和姑爹在给人家做石雕时,工钱没定数。有些一天会给他们小孩子拳头那么大的两个银子,有些主人高兴了也会给更多一些。就如给坡岗冯家打碑时,主人拿了大宝银子来请他们磨石碑,磨得发亮后,那银子在工钱之外也送给他们了。雕刻手艺好,主人喜欢,工钱就很丰厚……”提及如何付工钱,吴国荣想起了父辈传下来的许多往事。他说,在今天的兴义飞机场附近,他的父亲和姑父曾为一大户人家打过非常高、非常大的石碑。那石碑的碑心先是用银子磨,完了又用金子磨,磨得亮亮的,有月亮的夜晚远远望去,两座墓碑闪闪发光。那墓碑的底座就是形似乌龟的赑(bì)屃(xì)底座,赑屃在神话传说中是非常能负重的神兽,能负重千万斤。当年,单那赑屃底座就绑了一百二十抬,两三百人轮换着才将其抬到指定地点。不仅如此,还有墓前的幡杆,也打得十分费劲。
刘氏庄园石裙板花雕
“奇思妙想勾勒出稀世珍宝,精刀细凿雕琢出人间百态”,从李吴二位石雕工匠的作品看,真正应了“高手在民间”那句话。曾被认为是“化外之地”的兴义,不曾想会有这么些石雕高手和能工巧匠,他们把普普通通的石头雕得出神入化、生动活泼、气势超凡。
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的确带来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日新月异,但这慢工细活的石雕技艺还有传人吗?机器或许永远替代不了带有手温和思想灵魂的工匠精神的。(文/高雪 图/吴明)